令人窒息的夫妻，都有一個共同點
從沒有一個綜藝像《再見愛人》這樣吸引我，上一季就感受到那種來自真實的張力，《再見愛人2》我從人選就開始關注，這周剛播到第二期沖突已經非常之激烈了。
(資料圖)
第一季《再見愛人》總讓我們想到文藝片，情感如何美好，如何破碎，自我如何找尋。這一季的三對嘉賓，每一對都對應著更有現實指向的婚姻模型：年輕的異地夫妻（蘇詩丁盧歌）、男本位的傳統婚姻（艾威陳美玲）、家里總有個歇斯底里的妻子是為什么（宋寧峰張婉婷）。
但是，如果看全片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令人窒息的人”在親密關系之外，看起來也都是正常人。所以《再見愛人2》對我來說是個拍得很美、有文藝風格的的“情感懸疑片”，我不停地搜集線索想拼出更接近事實的因果關系，想知道他們到底為什么會走到“相愛相殺”的這一步。
問題夫妻走到一起總歸是要相互數落，這是展現人性的時刻。但是《再見愛人2》里也有很多很美、很心碎的瞬間。至少這里面的每一對都有愛情的火花閃過，那種愛情存在過的惆悵和困境被拍出來了，這很難得。
“老年夫妻”艾威和Lisa重逢的畫面真的拍得好讓人感慨，“真實”比任何愛情文藝電影都動人。
Lisa很牽掛地走向艾威，主動打招呼，因為考慮到錄節目她先是講的普通話。但是艾威說可以講廣東話，因為現在對話的沒有別人。
他們只是用粵語進行一些看起來沒有什么內容的聊天，但是那種久別重逢的放不下的情感，就都在里面了。
很多畫面沒有爭吵，沒有對白，沒有情感，卻異常傷感和耐人尋味。（順便呼吁節目組出個歌單吧，每一首出現的歌曲都恰到好處。）
這周節目尤其好看的是還找了模范夫妻黃覺麥子來跟這些出現危機的夫妻對話，有了對比組很多問題一下就清晰了，模范夫妻甚至揭開了問題夫妻的某些謎團。（這個下文會詳細說。）
先概述一下目前最窒息的兩對問題明星夫妻吧。
艾威和妻子陳美玲是“老年離婚”，要是上網發個帖也能引發網友嘖嘖稱奇的那種。
艾威是TVB的老熟人和黃金綠葉配角。
他的妻子陳美玲（Lisa）也是一個非常溫柔善良的女性，很多人看了Lisa的段落，僅僅是因為她溫暖的笑容和她隨時隨地散發的那種包容的氣質，就會很想傾聽她。
艾威愛妻號的事跡曾經為媒體津津樂道，妻子Lisa生病后他花光積蓄救老婆。
Lisa一直都有健康問題，一直到2015年左右子宮里長了保齡球大的腫瘤。然而在“散盡家財救妻”之后，2020年他們分居了。
兩個人分居的原因，直到第一集的下集才揭秘，艾威說Lisa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總是夜里去打麻將，所以他生氣了，但是Lisa總是欲言又止無法說出自己真正的感受。（急得我火速又看了第二集想知道Lisa有沒有解釋這個問題！）
演員宋寧峰（原名宋寧）和妻子張婉婷則是“令人窒息的關系”的代表，承載了觀眾最多的爭議。
兩個人剛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張婉婷就懷孕了，為了給孩子上戶口才辦的結婚證。張婉婷自認為和宋寧峰不熟，這場婚姻的開始就沒有準備好。
而具體到為什么總吵架，張婉婷說自己懷孕的時候一直哭，宋寧峰只會端茶送水不說話。（觀眾們網友們：啊？端茶送水不就是關心嗎？）
兩集看下來，這對夫妻的主要狀態是張婉婷一直輸出，宋寧峰完全插不進嘴。
張婉婷的發言也嚇壞了觀眾。她說自己抑郁的時候想從18樓跳下去才能讓宋寧峰重視自己的情緒：“我要讓你后悔一輩子。”
奇特的是，這些看起來疏離的、壓抑的、沖突的親密關系，當事人如果不是婚姻中的自己，看起來是很正常的人，甚至還可能是你在一場陌生飯局里會喜歡的人。
最失控的張婉婷，要不是講述自己的婚姻困境，我可能對她印象不錯。
節目組要求三對組合出一個導游的時候，張婉婷主動接過了這個任務。要求大家自己做飯的時候，又是張婉婷最能張張羅羅。
張婉婷跟陌生人見面、聊天，氣氛都是很開朗的。大家剛一見面，她就開玩笑說三個男人的名字聽起來都像是有問題的人，其他兩個女人立刻被逗樂了。如果聚會上有這么一個人，可能人們還會覺得她能活絡場面很好。
我知道現在全網都煩張婉婷，但是我經常能從那些瘋狂的間隙里找到她正常的時刻，喜歡熱鬧喜歡起哄。
注意，宋寧峰對她的初印象，跟她在“別人”面前的初次表現是一樣的：有能量、活潑。
在大家的初次談話里，張婉婷在沒進入自己抑郁的情緒之前，都像個串場的主持人，很自然地就開始接話和引導。（到了第二集的集體談話，她開始攻擊其他男性，是因為在話趕話的過程里把這些人都列為宋寧峰的同類和助攻。）
哪怕是在夾槍帶棒諷刺宋寧峰的時候，張婉婷都能在別人的問題上表現出一絲正常，她會用自己去懟艾威：你能一直這樣是因為你遇上了溫柔的Lisa，你要是遇上我會怎么樣？
有網友覺得這段是她對他人的無差別攻擊。我倒覺得她還是心里有數的，她也自知自己和艾威是一樣的吵架強勢選手，略有嘲諷地模仿了艾威剛愎自用的樣子，她幫Lisa出了口氣，而且Lisa感覺到了，在另一邊不停點頭。
你能想象嗎，這是張婉婷對艾威的評語：愛很強勢、令人窒息。
另一個極端強勢的艾威，代入他妻子會感到壓迫。但是他在報紙上明明是個很好的人。熱心慈善，資助了28個孩子。
人啊，出去都是好人，看別人的關系也挺明白，自己的日子還是一團亂。
為什么他們回到親密關系里就會出問題？
這周找了黃覺麥子這對模范夫妻來傾聽他們的問題并做出分析，肯定是大秀了一場恩愛了。
但是到了分析談話的部分，我很真切感受到，原來模范夫妻不是因為“愛情”就能相處好，他們的思維方式就很健康很松弛，足夠尊重每一個個體。戀愛和婚姻都需要彼此尊重、需要話語和決策的對等。
黃覺麥子分析艾威Lisa夫婦的時候尤其明顯。
即便在艾威版本那個“妻子非要瘋狂打麻將”的講述里，黃覺和麥子的態度都是：關心對方是對的，但也要尊重對方。
對于自己身體和生命的選擇，歸根到底是自己做決定的。她可能會因為自己打麻將而痛苦，但賴不了任何人。
麥子用自己的體驗說得很好。她想吃東西，黃覺會提醒她小心吃冷的胃疼，但她現在選擇了這個舒服，之后的痛苦也是自己要承受的，愛人能做的是陪伴。“對身體的處置自由”經女性之口說出，這種立場也值得多體會體會。
黃覺和麥子的現身說法甚至逼出了艾威承認自己最抗拒的事情不是打麻將，而是照顧女方。他最怕的是那種需要照顧病人的日子。
艾威反復輸出“Lisa打麻將不愛惜身體，所以我要跟她離婚”這個故事版本，整件事卻像一個謎題。我會不斷地想，他的敘述里有多少是事實，有多少是成立的邏輯，有多少是他腦中的世界而不是全貌。
就算艾威說的都是事實，如黃覺麥子所說，Lisa有權選擇讓她快樂的事情，如果她的生命已經太過痛苦，艾威不能剝奪Lisa從打麻將里找到的快樂。
而細節也好像也不全是艾威說的那樣：艾威說Lisa最夸張的一次打麻將到第二天11點才回來，Lisa說，這種情況只有一次，而且是因為朋友要遠行，希望她能陪陪自己。
Lisa回溯這一段時，口氣很唯唯諾諾的，提到了自己答應過丈夫不打麻將，看起來她完全不是出去玩就不顧家的情況。
Lisa也說了，自己一周打一次麻將，艾威卻天天喝酒。同樣是傷身體的事情，艾威不認為自己喝酒有問題。
在艾威所有的敘述中，看起來是在說Lisa打麻將不愛惜身體，實則對“不聽話”的怒氣更大：說妻子是耳朵聾了，反復提到“她不聽話”，說妻子多次勸告后的不服從他就會做離婚這個決定。（口氣是我要對你下一個懲罰。）
大家一起做飯的時候Lisa也提到，艾威從不做家務。
結婚的時候艾威答應過家務都是一起做，但是答應的事情沒有做到。他沒有陪Lisa做家務的理由只是：不喜歡。
艾威對這段關系的不平等沒有察覺，Lisa有感覺，打麻將可能是她的一種反抗和逃離，但是她兩集節目里都沒法徹底說出自己的想法，大部分時候靠周圍人看到艾威氣勢太咄咄逼人了來用常識和直覺倒推Lisa的委屈。
連“講述”這件事本身，對Lisa都不太公平，因為她不好意思開口。
一個愛做公益、喜歡給孩子捐款，在媒體口中是“愛妻號”的丈夫，也可能是親密關系里的“獨裁者”，他掌握了“話語權”，他的講述是片面的，卻用最大音量重復著。
他認為自己的決定一定要被妻子執行，自己的邏輯就是對的。他也會不敢承認自己的脆弱：照顧病患很辛苦，僅僅是這種照顧病患的可能性就讓他想逃。如果妻子不能跟他一樣盡最大可能避免疾病復發，艾威會立刻把“打麻將”和“讓我辛苦”關聯起來，跳過妻子的感受，更不用說“熬夜打麻將”并不一定能導致“腫瘤復發”，這比“天天喝酒導致健康問題”看起來間接多了。
所以麥子會直接問艾威：“想過自己在控制她嗎？”
令人窒息的親密關系，多半是是雙方存在長期的不對等。
一個人在社會上是好人、正常人甚至是優秀的人，回到親密關系里，因為沒有其他人的注視和評判，常常無法克制自己，無意識中已經碾壓了伴侶的自我。
網絡熱議的張婉婷，最“令人窒息”之處是，她不讓宋寧峰說話，也不接受宋寧峰的邏輯。
她自己的邏輯又是錯亂的，她在錄節目過程里會專門捂住麥告訴宋寧峰少提演員的事情。這時候她像個經紀人在囑咐工作；又像個媽媽，覺得兒子還沒長大，出門前所有事情都要囑咐一下。
不讓提演員的理由也像個喜歡雞娃的媽媽，你還沒什么名氣，不用提。
但是張婉婷又會自己主動提“演員”，把宋寧峰的演員身份強調出來，因為她想到了這個角度來控訴宋寧峰：你是個演員你都不共情我你怎么共情你的角色？
盧歌替宋寧峰講話，張婉婷就攻擊盧歌，質疑所有人對話的誠意。（但這里也是有原因的，她認為盧歌“來節目因為缺錢”的說辭不好，她一定要點出來。）
張婉婷不理解別人的邏輯和思維方式。其實不理解是很常見的，她甚至“不容忍”其他思維方式的存在。
而她的思維方式不能訴諸“事實”，都是“情緒”。當自己的情緒過度流露時，別人相反的情緒就是錯的。
在宋寧峰寫了一封抒發自己情感的“情書”之后，她不滿意的是宋寧峰流露出了悲傷，控訴了自己。
目前還不知道張婉婷是不是有什么過往的創傷。她哭訴的時候說的是“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全身而退”，而不是“你”，那“你們”是誰呢？
也有可能她是在生育過程里加重了抑郁或創傷，她經常回顧自己懷孕就經常哭。
就節目里內容來看，張婉婷在跟宋寧峰相處時非常缺愛，她說宋寧峰冷暴力，要的是“哄”“說話”，而不僅僅是端茶送水。她上節目，希望得到的是“愛”。
“愛”還不夠，還要是“寵愛”“疼愛”。她主動追求了宋寧峰，她也想要孩子，但婚姻中她不斷重復自己的付出，她想得到一種能讓自己極度安全的包容，過度的愛。
她想要的愛好像永遠得不到滿足。但我還是愿意等待節目組去探究張婉婷的原因。
“瘋女人”作為一個原因，好像什么都沒解釋。“瘋女人”通常是某一種結果。
從節目里看，宋寧峰一直沒有放棄跟張婉婷溝通，大吵一架之后宋寧峰也用自己的方式陪伴了她。
張婉婷可能有很多原生創傷，但不讓對方說話并不能解決問題。
如果張婉婷講的都是“事實”，而不是“情緒”可能會好很多。比如她可以告訴盧歌，你說你是來賺錢的，我很意外。其他情緒不需要抒發，盧歌自己可以體會這個意見。（有趣的是很多普通人在網絡上發言方式類似，抒發情緒而非講事實。）
這里面還有一重很微妙的“話語權”邏輯，在別人眼里，宋寧峰更有名，年紀也長女方十歲，那肯定是他的話語權大。張婉婷有時候會流露出，“因為對方肯定有優勢所以我必須奪回話語權”的感覺，她反復強調宋寧峰比自己大，宋寧峰是演員沒什么了不起，我生了孩子我付出了。這是為了在兩個人中打破宋寧峰的地位，強調自己話語權的正當性。——她這種狀態特別像很多生活中的妻子，有不滿足和無法獲得的委屈，但是表現出的進攻性讓所有人敬而遠之，自己也無法自洽。
如果張婉婷有很多創傷，她帶著創傷對周遭應激反應，傷害就會這樣擊鼓傳花下去了。
一段關系需要兩個人相互說話，相互傾聽。否則就是沖突的死局。
這兩對夫妻的糾葛，是愛情懸疑片，也是缺失的拼圖。我總是覺得現在的已知條件還不夠，還有很多原因要等我去找。但看到第二集，這個懸疑就變成了另一種：為什么黃覺和麥子看起來這么平等。為什么這季節目至少有兩對夫妻有明顯的不平等？
能否擁有高質量親密關系是也是一種現代價值觀的測試。
你最好真正能有一個獨立健全的人格，兩個本來就健康快樂的更容易有平等的關系。
在此基礎上，這更需要在二人世界里建立現代文明的基本原則，比如尊重、平等和對話，還有，都要講盡量面對真實的事實。——是的，所有關于現代價值觀的大詞，需要貫徹到親密關系里。
網絡上常見家務勞動分工不均、喪偶式育兒等等女性處境問題，實際上就是因為婚姻里有一方沒有被公平、平等的對待。
所謂的“為你好”常常引發關系破裂，“為你好”是真的因為對錯選擇還是想證明“我是對的你要服從我”？
生活里那些“恩愛夫妻”，是因為一方一直在服從妥協忍耐還是雙方都能相互尊重？
婚姻里的話語權也跟經濟權和社會地位息息相關。當一個人處于強勢地位的時候，親密關系里怎么克制自己發揮強勢壓制對方，怎么學習從對方角度思考問題？當一個人處在親密關系的弱勢地位時，如何努力爭取開口說話，也是社會議題的一小部分，因為一個人的弱勢常常是一群人的弱勢。
誠實、自由、平等，宏大議題里需要這些概念，但縮小到兩個人的關系中，也是這樣。
